当下文学理论的功能退化与修复

2022-03-10 作者:张政文 陈龙 来源:《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1期

摘  要:当下文学理论功能退化是长期累积的结果,欲修复当下文学理论功能,就必须循序渐进,从“讲实话”“讲真话”“讲人话”出发。

关键词: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创作;功能退化

  摘要:当下文学理论的功能退化表现在三个方面:对文学创作与欣赏的精神供给功能严重退化、对文学批评的观念引领功能严重退化、对社会文化生活的公共性功能严重退化。当下文学理论功能退化是长期累积的结果,欲修复当下文学理论功能,就必须循序渐进,从“讲实话”“讲真话”“讲人话”出发。 

  关键词:文学理论  文学批评  文学创作  功能退化 

  作者张政文,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与阐释学研究中心教授;陈龙,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讲师。(北京102488) 

  来源:《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1期P4—P10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长期而艰巨的伟大事业。伟大事业需要伟大精神。实现这个伟大事业,文艺的作用不可替代,文艺工作者大有可为。广大文艺工作者要从这样的高度认识文艺的地位和作用,认识自己所担负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文学理论研究是文艺事业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必须明确自身的时代定位、价值取向、发展愿景和社会期许,主动担负和履行实现伟大事业的历史使命,发挥自身的理论功能。然而,在当代中国文化图景和生活语境中,相较于20世纪90年代,我们发现,当下文学理论的学科功能、学术功能、社会文化功能正从文学现场和社会文化的中心领域逐渐被排挤至边缘地带。当下文学理论不再是最富时代性、能指性、影响力的公共话语,不再是文学舞台与文化剧场的主角,当下文学理论的引领作用严重衰退。在时代的社会文化境况与现场里,文学理论与文学生活相遇时,或遭文学生活回避、无视、拒绝,无法照面生活、认知生活、阐释生活、言说生活,更得不到文学生活的尊重、信任与接纳。文学生活对文学理论缺乏自觉认同和主动征用,文学理论远离文学生活,逐渐丧失了理论的社会实践性,而这正是当代文学理论功能退化的根源。 

  一、文学理论对文学创作与欣赏的精神供给功能严重退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最终要看作品。推动文艺繁荣发展,最根本的是要创作生产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理论与实践统一,文学理论必须为文学作品的创作和欣赏提供有效的精神导引、思想资源和工具方法,更好地认识、阐释和指导文学实践,推动优秀作品的创作与欣赏。然而,当下文学理论在需求侧关系和供给侧关系两方面都陷入了困境,文学创作和欣赏的精神供给功能出现了严重退化,导致文学理论对文学创作、欣赏逐渐丧失了影响力。 

  (一)文学创作、欣赏的生活现场缺乏对文学理论的需求,文学实践与文学理论之间需求侧关系坍塌。例如较诸传统文学,勃兴的网络文学的生产、传播与消费机制发生了巨变,“突破了印刷模式和广播模式的限制”,从“文字域”与“视听图像域”演进至数字“超媒体域”。网络文学以市场为生产导向,以“粉丝”为消费中心,文学创作权力从作家让渡给了“写手”。网络文学要求娱乐性、感受性、直接性、潮流性、时效性,强调速度而非深度,重视自由性而非规范性,注重消遣而非沉思,要求消除一切阻碍传播、消费的壁垒和门槛。而有些文学理论面对网络文学时,简单空疏地要求网络文学的创作在语言、文体、主题等方面效仿传统文学的创作,进而基于精英主义立场,认定网络文学缺乏美学特性、文化价值和经典潜能,需要依靠文化精英自上而下的规范。这些文学理论对网络文学的理论教诲是一种传媒生活与网络文学现场之外的他者训诫。对这种他者训诫,网络文学既无内在需要,也毫无兴趣,久而久之,网络文学便对文学理论产生疏离、厌恶和排斥的反应。显然,文学理论对网络文学精神供给的功能退化是由当下文学理论脱离网络文学现场和融媒体文化生活所致,本源是文学理论滞后于文学实践,理论从生活中退场,“理论有时纯属多余,有时力不从心,有时反而阻塞或削减了作品的意味”。 

  (二)在文学实践与文学理论之间需求侧关系坍塌的结构中,一些文学理论采取“场外征用”的方式,借助当代哲学、政治学、社会学、宗教学、传播学等非文学话语,在没有完成场外理论向文学实践转场的情况下,强制阐释文学创作、欣赏,无力或拒绝深入文学文本和文学活动,罔顾文学生产与文学消费的特异性,从而导致文学实践与文学理论之间的供给侧关系变异。当代哲学、政治学、社会学、宗教学、传播学等非文学话语无限膨胀,殖民了文学话语,“解说、阐释、新解越来越泛滥,文本只是一个竞技场、角斗场或书单,各路人马在上面展示创新和智谋”,文学工具主义盛行,即“根据一种预定的价值图式把文学作品放置在一种功利模式上加以考量,……反映的是文学之外的特别兴趣”。就网络文学而言,从最初的论坛写作、博客写作到如今的微博写作、朋友圈写作、公众号写作,创作的模式迅速更迭,各种类型的文体也层出不穷——淘宝体、TVB体、咆哮体、蜜糖体等,溢出了既定的文体分野。同时,语言风格发生变化,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的畛域之分遭到动摇,“纯文学”的理念受到质疑,与之相应的阅读欣赏方式也随之发生变化。可是,面对网络文学的纷繁景象,有些当代文学理论过分诉诸文学的外部话语,缺少立足网络虚拟立场的创造、无法提供有效的文学内部话语资源,故而难以捕捉和开掘网络文学的独特性,探究网络文学的临界书写议题,更无法对网络文学在文学层面的改良与提升提供有效指引。又如对于女性文学,一些现有文学理论依赖哲学、政治学、社会学等理论,以“性别”为核心范畴阐释女性文学,遮蔽了女性文学的内在丰富性、多义性和复杂性,损害、剥夺了女性文学的文学价值。再如在探究近年热门的科幻文学创作时,有些文学理论依赖科学话语,甚至存在将文学还原为科学、将科幻文学等同于科学理论的倾向。 

  二、文学理论对文学批评的观念引领功能严重退化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艺批评是文艺创作的一面镜子、一剂良药,是引导创作、多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文学批评是文艺事业不可替代的重要构成要素,文学批评的发展需要文学理论发挥引领作用。然而,就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现场而言,当代文学理论功能严重退化,集中表现为对当代文学批评缺乏观念引领力,未能发挥价值塑造、方法应用的功能。 

  (一)有些文学理论一味指责当下文学批评的个体经验化、多元叙事化、非绝对标准化的趋势,挞伐文学批评陷入主观主义、相对主义的困境,指责文学批评缺乏原则和立场,充满随意性、碎片性、主观性、含混性、不可靠性,却不能对文学批评给予合理的、有益的理性阐释与指引,反而在文学批评的众声喧哗中,主动撤离了平等的对话现场。这种独断论的做法导致批评界与理论界之间鲜有深入的交流,时常出现分离、脱钩的症状。而文学批评对文学理论很少运用,认为文学理论疏离文学现场,食古不化甚至傲慢自大,对文学理论采取了一种不予理睬的态度。譬如在微信公众号、豆瓣、微博、知乎、今日头条、哔哩哔哩等网络平台上,当代文学的网络批评、草根批评等层出不穷,它们日益脱离了单一的学院话语和专业色彩,跨越了专业内外的分野。同时,这类文学批评具有显著的即时性、形式的灵活性、广泛的传播性、有效的互动性,能够迅速介入文学现场,回应和影响文学实践活动。譬如在豆瓣网的读书版块,网友既可撰写长篇书评,也可发表短评,还可对书籍进行评分,回复、转发和收藏其他书评。这些批评和评分会直接显示在书籍信息页,不仅成了作者、出版方等迅速、准确了解市场口碑和读者动向的重要窗口(作者、编辑甚至会直接在评论区与读者互动),而且会影响其他读者对文学作品的接受。可是有些文学理论依然坚持学院派的立场,抨击这些网络批评缺乏严肃性、客观性、专业性、深刻性,罔顾批评的理性思考与责任意识。文学理论无视当下文学批评的独特优势和复杂特性,这就决定了当下文学理论难以对这些受众广泛的文学批评进行有效的观念引领,引领功能日益衰退,这又引发当下的文学批评远离文学理论,无序生产、良莠不齐,加剧了文学批评中的历史虚无主义风险。 

  (二)一些文学理论拒绝平视文学批评,而是凌驾批评之上,坚持“理论中心论”,对当下文学批评展开强制阐释,甚至出现用西方理论宰制中国经验、中国文本的现象。这类行为导致当下文学批评不再向文学理论致敬,文学理论在文学批评面前丧失尊严。文学批评直面活生生的文学实践活动,具有自身独特的运作机制和话语模式,能够介入文学的生产、传播和接受过程,直接影响具体的文学实践活动。在当代,文学批评的独特样态更为鲜明且愈发多元。而一些文学理论对文学批评的阐释在展开之前,就早已包容在理论预定的逻辑起点中,并未与现实的具体文学批评保持一致。这种强制阐释的理论话语模式将文学批评简化为文学理论的传声筒,不尊重文学批评的自我规定性,也不愿深掘文学批评的独特价值,演变为没有批评的理论。譬如对于网络文学批评、亚文化文学批评等新批评类型,文学理论不能从外部规律和要求出发,简单运用“文以载道”等传统话语加以强制规范,而是应当在客观审视其运作机制的基础上,准确捕捉其内在特性及其与文学实践的独特关系,提出有效的阐释策略和对话模式,从而发挥观念引领作用,发挥文学批评“文以致用”的实践功能。又如关于文化题材的文学批评,文学理论应当抛弃教条主义的思维,转而基于历史现场的延续性和差异性,注重文化文学批评的文本与副文本的互文性,既避免以偏概全,又防止其忽视历史特性,还要凸显文化文学批评的当下有效性,在新时代的文化语境中激活文学批评的生命力。 

  文学理论在文学批评现场中观念引领力的退化,导致一些当下文学理论不再直面文学批评,文学理论不再是批评的理论,而是为理论而理论的独白,陷入了理论的自我指涉、自我重复、自我循环、自我游戏、自我封闭。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马克思主义是实践的理论,指引着人民改造世界的行动。马克思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实践的观点、生活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基本观点,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区别于其他理论的显著特征。”文学理论与批评实践不可分离,一旦抛弃与批评的互动、对批评的介入,失去对批评的引领功能,理论就成了无用的多余之物。 

  三、文学理论对社会文化生活的公共性功能严重退化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强调:“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不能以自己的个人感受代替人民的感受,而是要虚心向人民学习、向生活学习,从人民的伟大实践和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不断进行生活和艺术的积累,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文学理论不能脱离生活世界,抛弃现实关怀和实践精神,必须有效介入社会文化生活,“文学理论一旦不再申明为何以及如何研究文学,不再点出什么是文学研究当下的相关性与危险性,也就失去了超越前人的盎然生机”,但是当下文学理论的这种公共性功能严重退化。 

  (一)当前的文学理论越来越无法介入主流社会意识现场。有些文学理论过分仿效、墨守或依附各种哲学、政治学、社会学、传播学等理论,丧失了自己的理论本位和话语角色,沦为各种场外理论的注脚,“已经不是一套为文学研究而设的方法,而是一系列没有界限的、评说天下万物的各种著作。从哲学殿堂里学术性最强的问题到人们以不断变化的方法评说和思考的身体问题,无所不容”,只要文学理论一讲话,就被哲学、政治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各种理论所规训。于是,这在文学理论现场中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悖论:一方面,文学理论自视为无边的理论,可以无孔不入、无限阐释;另一方面,文学理论在现实中却处于失语状态。譬如近几年众多网络文学被改编为风靡一时的影视剧,引发社会热议,面对此种盛况,有些文学理论却依旧只能操持各类场外话语进行回应,不能提供专门的网络文学理论资源,场外理论未能及时有效转换为网络文学理论。再如对于近年影响甚大的非虚构文学,个别文学理论不但无法发现和彰显非虚构文学的独特美学特质和规律,反而将丰富多样的非虚构文学还原为单向度的社会资料记录和新闻报道汇编,当代作家梁鸿的梁庄系列文学书写即被指认为一份中国乡村的社会学田野调查报告。 

  (二)文学理论世界与大众日常文化生活世界未能交融。20世纪的中国文学理论曾贡献卓越,“在风风雨雨中完成了传播西方近代人文精神、启蒙国人自由意识、参与意识形态运作、提高民众理论及艺术趣味等许多份内和份外的历史任务,并在这千难万苦的跋涉中建立了自己的学科体系”,但受到西方近代文学理论和俄苏文学理论的影响,它“具有强烈的形而上特征和意识形态冲动”,表现出“高度理智化和政治社会学化”,难以与现实文化活动真实地对话,开掘日常文化生活背后的丰富价值和意义。这种情况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显得更为突出。生活的巨变和理论的静态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些当代文学理论与当下日常大众文化生活十分隔膜甚至脱节,体验不足,理解有限,认识偏差,阐释无效,介入无力。随着当下社会文化的多元发展,面对新媒介文化、网络文化、各种亚文化等一系列全新文化形态,有些当代文学理论更未能及时进行转场,自我反思、调整、改进自身的话语内涵和形式,也没有倾听、观察、学习和思考当下大众日常文化生活的内在理路和运作规律,甚至带有精英主义的倾向,误解甚或贬低日常文化生活的价值,抨击审美日常化消解了深刻的美学价值和高雅的美学理想。这导致当代文学理论丧失了对文化生活的阐释能力,无法介入和参与当下日常大众文化生活,也无法满足大众当下的文化需求。有些文学理论在对当下日常大众文化生活展开剖析时,会遭到社会大众的嘲笑和排斥,被认为傲慢自大、食古不化、食洋不化、张冠李戴。譬如面对大众流行文化,个别当代文学理论居高临下,一味批评其平庸、肤浅、媚俗、琐碎、萎靡、浮躁、喧嚣,丧失真善美的价值追求,陷入异化、沉沦的状态。又如对于青年亚文化、潮流文化,一些当代文学理论尚缺乏足够的认识和同情的理解,甚至拒绝承认其反映了部分群体的审美趣味,是当下文化生活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反而一味抨击其丢弃了启蒙精神。这种落差造成了这些文学理论无法对亚文化进行深入剖析和有效引导,反而恶化了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失去了系统的整合作用和调节功能,无法满足当代大众文化的总体要求和多元趣味。事实上,日常生活生成了文学,文学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构成了日常生活中日常与非日常的对话”,文学理论需要“在日常生活的视界与构架中”,才能更深刻地发现文学的真正性质,理解文学的真实功能。 

  四、当下文学理论功能的修复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任何一个时代的文艺,只有同国家和民族紧紧维系、休戚与共,才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反映时代是文艺工作者的使命。广大文艺工作者要把握时代脉搏,承担时代使命,聆听时代声音,勇于回答时代课题。”文学理论必须反映时代精神,回应时代需要。修复文学理论功能退化、恢复文学理论生命力是这个时代的重要任务。当下文学理论功能的修复是一个长期的、系统化的工程,需要多种条件、环境、资源、路径和制度设计。在此,仅就文学理论自身,提出两点思考。 

  (一)当下文学理论功能退化是长期酿就的结果,也与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的演进历程密切相关。“当前文论失聪、哑语症状的主要病因,一是源于多年来文学理论撤离中国火热的文学现实生活,严重气血乏匮;二是根于其与中国本土文论传统自断血脉,自身民族精神的先天不足;三是与误读西方理论,食洋不化所造成的后天不良直接相关”。与之相应,修复需要循序渐进地进行,不能急于求成,幻想毕其功于一役。文学理论必须直面当代中国的文学生活与文化语境,置身当代中国的文化经验、审美经验中,推进自我反思,深化对自身退化现状与原因的认识,厘清理论与实践的根本关系,准确诊断病因,进而展开功能调整和转换工作,克服先天不足与后天不良,实现理论的本土化、当下化,这是构建当代文学理论话语体系的合理性、合法性和现实性的路径。 

  (二)就当下文学理论而言,要有明确的问题意识和有效的针对性,首先是恢复“讲实话”“讲真话”“讲人话”的功能。 

  1.针对文学理论对文学创作、欣赏的精神实践功能严重退化问题,首先要“讲实话”,要优先恢复文学理论论从史出的传统。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离开火热的社会实践,在恢宏的时代主旋律之外茕茕孑立、喃喃自语,只能被时代淘汰。”文学理论不是抽象的逻辑演绎和空洞的概念游戏,不可忽视历史、脱离历史,更不能排斥历史,它必须返回并扎根文学的历史现场,坚持“讲实话”。我们不能夸大理论的非历史性、超历史性、超时代性、无条件性,无视理论的历史性、时代性、语境性,刻意用历史的主观性、偶然性、断裂性来否定历史的客观性、规律性、延续性。理论是历史中的理论,必须从历史的重大问题中生发,回应历史的内在呼声,言说历史的真相,在历史中发展和应用。文学理论不能回避当下文学生产、传播和消费的独特面貌,必须详考其历史源流和演变原因。譬如网络文学在当代影响巨大,对网络文学的研究和理论建构,需要立足民族性和时代性两个方面,回归当代中国网络文学生态现场,自觉对古今中外的理论资源进行贯通和转场,形成能够直接针对、准确表述、有效引领中国当下本土网络文学的理论,发挥对网络文学实践的引领功能。 

  2.针对文学理论对文学批评的引领功能严重退化问题,要“讲真话”。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在艺术质量和水平上敢于实事求是,对各种不良文艺作品、现象、思潮敢于表明态度,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表明立场,倡导说真话、讲道理,营造开展文艺批评的良好氛围。”这需要重构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平等、开放的对话关系,放弃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故步自封的排他性。理论的批评化与批评的理论化应当同步进行,不可偏废。没有批评的理论与没有理论的批评均不可行。理论固然需要遏制、制止文学批评的末流,提升文艺批评褒贬甄别功能,引导正确的价值取向,同时文学理论也必须介入文学批评,深入对话,允许、欢迎批评话语的质疑与重构,并且从文学批评现场中,汲取、提炼、反思、调整、改进文学理论话语的意涵与方式,“真正有效的理论只能是反躬自问并对自己话语进行质疑的理论”,“不可能存在一种元理论(metatheory)——一种主宰性、总括性的文学理论,涵盖读者就某个文本提出的所有可能性阐释。也不存在一种唯一正确的文学理论本身……没有一种理论能够穷尽针对任一文本提出的所有合法问题”。譬如有些当代文学理论以场外的姿态,遵循场外的逻辑,不断宣告当下文学的危机和终结,而文学创作、阅读和批评依然层出不穷,形式多样,发展壮大,甚至更加疏离、嘲笑以致厌恶文学理论。此种尴尬的落差要求文学理论抽离自身封闭的逻辑预设与概念框架,从场外深入场内,直面火热的文学实践和批评现场,遵循场内逻辑,提出更为准确、更具针对性的诊断意见和解决之道,如此方能对文学批评发挥有效的引领作用。 

  3.针对文学理论对社会文化生活的公共性功能退化的问题,文学理论要“讲人话”,要讲持守共同生活、共同精神、共同心智、共同诉求的当代中国文学与文化主流共同体成员听得懂、可交流的话。 

  (1)讲文学理论学术共同体成员同关切、可理解、能讨论、会共鸣、有共识、助互鉴的话,避免文学理论的炫技化、猎奇化、排他化、玄学化、神秘化。一方面,对于历久弥新的问题,必须采用清晰准确的论述语言,继续展开探究,扩大讨论范围。如“经典”问题是当代文学理论的核心议题,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必须高度关注的问题,文学理论学术共同体中的成员皆可参与其中,探究经典的核心内涵、基本属性、典范原则、生成机制、流传途径、现存状况、时代价值、未来意义等。对此议题的讨论,有助于强化文学理论共同体的内部生命力、凝聚力,逐步恢复其外部影响力。另一方面,对于新近涌现的时代议题,如人工智能创作、“VR”、“后人类”、“赛博格”、“仿生人”、“元宇宙”、“数字人文”等,应置于历史性、时代性、民族性的脉络中,秉持明确的问题意识和清晰的逻辑架构,在避免食新不化、食洋不化的前提下,尽力减少人为制造的专业门槛,废止故弄玄虚、自娱自乐的理论话语,“文章可以难懂,但不可晦涩。难易是对文章的内容而言,而晦涩则涉及表现内容的方式”,复杂性与明晰性并非扞格不入,“如果文学理论确实沦为不可卒读的华而不实之辞,那它就背离了它自身的历史起源”。 

  (2)讲日常生活文化中大众听得懂、不反感、能接受、愿交流的话。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人民为中心,就是要把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为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把为人民服务作为文艺工作者的天职。”这是根本的立场问题。文学理论必须恢复当下的现实感,重新寻回对日常大众文化生活的感受性、关注度和洞察力,消除与大众文化的鸿沟。在当代世界格局中,中国正致力于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在文化上,中国已经形成了秉持优秀传统、创新时代精神、借鉴外域精华的社会文化生活。因此,文学理论要警惕夸大文化断裂性、忽视文化延续性的偏颇,要反对历史虚无主义,还要改变象牙塔的痼疾惯习,关心中国当下大众生活,融入现实生活中,说人民大众听得懂的话,说人民大众入耳、入脑、入心的话,让理论成为人民大众思想的表达、生活实践的总结、时代精神的强音。 

  本文注释内容略

  责任编辑: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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